The Gateway Arch, 聖路易斯了不起的地標。
天花板的風扇轉著，我想起了來到這座城市的第一個晚上。那是一個應該要哭卻沒有心情的夜晚，離開家的孤獨和獨自生活的興奮感混雜。我包裹在跟室友借的毯子裡，躺在木頭拼接的地板上，看著頭頂的扇葉旋轉，心情也輾轉往復；像是韓國燒酒混和著美國啤酒，有點像那麼回事，卻毫不搭嘎。到這座城市的時候我還像個孩子，對什麼事情都瞪著大大的雙眼，一切是那麼新奇。超市的蘋果、路旁車頭撞爛了卻還在行駛的車輛、沿路上滿臉笑容的乞討大哥，什麼都是新的、都是過去人生所沒有的。在聖路易斯過完兩個生日後，現在我也二十五歲了。我長大了嗎？我的內心愈發迷惘。向前邁出的腳步或出自我的意志，或受到慣性驅使，持續將肉體向前推進。找不到停下的理由，心就像是懸浮在一無所有的胸腔，飄忽不定、苦無知己。這座城市帶給我的像是義式濃縮，所有的苦、所有的甜，所有的笑容和淚水，隨著咽喉的擠壓，轉瞬即逝；兩年的時間過得很快，留下的只有舌根的回甘，先苦後甜。
捨不得道別的，是歸人還是過客？在這座城市我認識了很多很棒的人，也多了許多捨不得離開的人。或許我們都像遷徙的候鳥，相聚只是碰巧彼此的飛行計畫交錯；像是高速公路旁的休息站，暫歇後後就會繼續上路。中繼站終究不是歸宿；這裡不是你的家，更不是我的。沒有事情是恆久不變的，但願這段時間我們都拿出了真心。在畢業典禮的捧花之後，就都是各自的征途了。北美的探險家從聖路易斯開始向西的大征討，一路直達太平洋的出海口；聖路易斯作為我們美國之旅的首站，或許是最適合的選項。接下來屬於我的征途，我也會一路西進，開著車、載著家當，往太平洋邊的西雅圖前進。新的城市、新的生活、新的挑戰，朝著新的目標前進。
要離開了，日子漸近，心跳愈發加速。面對即將到來的長途冒險，雙手止不住顫抖。曾經看過一本書講到，人的恐懼情緒其實和興奮是最近似的；那我希望這份不安和焦躁，是來自向著新生活的蠢蠢欲動。接下來要在西雅圖生活六年了，至少六年，或許是更多；或許是一輩子，或許是一代、兩代、三代人。接下來人生最黃金的二十五到三十歲，我將在這座城市度過。會遇到怎麼樣的人、會發生怎麼樣的事，會是歡天喜地、撕心裂肺或悲喜交加，未來的無限種可能一次攤在眼前；在無數次的蝴蝶效應後，無限又化作恆河沙數，即使我貪心地想去虧探所有可能性，將宇宙包裹的巨大未知又硬生生地教會我謙卑。如何？究竟如何？在那座城市會是怎樣的故事等待著我。現在唯一的真實只有雙手止不住的顫抖。
父親和母親，對下一座城市頗為滿意。「等到你爸媽都七八十的時候，聖路易斯我可沒力氣飛去看你了。」西雅圖，是個對臺灣來說更方便的落點。生命自有最好的安排，時代的風將我從臺灣送來聖路易斯，如今又將把我吹向西雅圖；能走的只有我一個人，帶不了的是家人、朋友和愛人。半夜敲著鍵盤的我，與十幾歲年少時相差無幾；唯有眼神變得更疲倦、頭髮也變得蒼白。能夠走到今天，究竟是時代的浪潮所為，還是個人的造化和努力，盤根錯節，事到如今已經無法分清。或許人生本就是一場與時運的賭局，在有限的生命中揹著伊卡洛斯的翅膀，尋尋覓覓風起的瞬間。
心情輾轉往復，難以入眠。
——下一段旅程，沿途會是怎樣的風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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