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生活】思鄉期回憶錄

時為2019年,政治大學傳播學院。是一個我還很消瘦的時候。

  「我有時候好想家阿。」電話的這頭是我,那頭是我的父親;那個供應我的生活所需,我理論上應該要待在身邊孝順的人。來到美國生活的時間過得飛快,再幾個月也已經要滿兩年了。雖然中間斷斷續續回去了幾次,但跟這片土地的連結,無庸置疑地已經越來越深。意識過來的時候,我似乎已經過著一個還不錯的生活,至少從他人的眼裡看來。在美國拿了碩士、買了車,準備繼續往上讀或者是找一份工作養活自己;比起大學時期的我來說,確實發展得更好了。然而我更幸福了嗎?答案是飄忽不定的。抑或者是,當我將手伸向中立旗幟的同時,指尖尚未觸及,我心中的遲疑早已塵埃落定。我更想念的是那個,跟現在比起來一無所有的日子。

  在我記憶中的那段日子,就連汗水都是甘甜的。雖然連學士都還沒畢業,沒有自己的車、沒有自己的機車,甚至出門都要被父母再三詢問,但我很享受那段在文山區過著小日子的幸福時光。早晨迎來的第一個回憶,是載滿通勤族的捷運文湖線。文湖線的車廂在城市間穿梭,陽光穿越諾大的玻璃窗戶灑得刺眼,把明明有開冷氣的車廂烘得燥熱,也把手機螢幕反光得看不清楚。在沒能搭上父親便車的日子裡,我會戴著耳機、忍著睏意搭捷運前往政大。捷運往動物園站的沿途先會經過高樓大廈與看板,然後是穿越隧道後的別有洞天,之後是醫院、警專和運動中心等等,最後才是充滿遊客的木柵動物園。每次跟一群遊客一起搭到動物園,望著他們入園的背影,我總是在想如果我也是以一個在國外旅遊的心情來到這裡,那會是一件多美好的事。然而,等著我的是繼續轉乘公車前往政大。

  在政大時每一天的課程都不大一樣,但或專心或努力用功,早上的課結束後我會準時出現在指南路二段的某一間餐廳裡。中午的回憶是隨興的;我可以一個人吃、也可以和一群人吃,更可以和單一且特別的人坐下來慢慢用餐。自己一個人的時候,我會追求不用排隊的便利:我會進固定的幾間店,或美香味快餐或麥當勞,偶爾是校門口的吉野家。我是一個不喜歡排隊的人,不用排隊對我有著大於食物口味的吸引力。和一群朋友一起吃的時候,我通常會是最隨和的那個人:大家點什麼,我就點什麼。若是一人挑一道的合菜,我會挑最安全的大眾菜色;若是各自點餐,我會點一個價格和整桌一致的餐點。「遇強則強,遇弱則弱。」我的點餐方式中二得像是多年前的台灣連續劇,但我只是認為這樣點餐顯得比較不突出、會比較沒有壓力而已。和單一且特別的人一起用餐時,我會比一群朋友更加隨和:我喜歡的是她的快樂,吃什麼其實無所謂。每個人心中都有做事的優先順序,對我來說放入口中的食物是什麼,遠遠小於坐在我對面的人是誰。重要的人的一顰一笑,能輕易牽動我的千絲萬縷。其實也很簡單,我追求過上簡單的人生,單純是我被迷得沒有餘力在意其他事情,只是這樣而已。

  午餐後是下午的愉快時光。有課的時候,這時排的通常是體育課或者大班級的課程。我尤其喜歡在大勇樓四樓、藍色沙發椅教室的大班級課程。當一堂課有將近一百個學生,教授便不會去問每一個學生問題,我通常會靠著軟軟的椅背,像聽演講一樣讓知識自然而然進入腦中。我把這些知識會暫存在某個抽屜,期待未來的一點電流激起靈光一閃。在沒有課的時候,我會在圖書館補眠或者和重要的人一起讀書。雖然是在圖書館,但通常補眠多過於認真讀書。大學時的我活得很愜意,晚上也常常熬夜,都趁著在學校的時候補眠。總感覺,在身邊有人照看著的時候能睡得特別舒服,即使是流口水或打呼也能被及時提醒,不用面對睡醒時被目光包圍的尷尬。回憶起來,那些睡覺的回憶還是我迄今為止睡得最好的幾次。

  晚餐後,通常家裡會要我回家,但我乖乖回家的次數跟在外面鬼混的次數不成比例。晚餐除了有社團練習的日子,我喜歡從麥側走出校園,左轉後沿著道路過橋,到木柵市場附近吃飯。晚餐可能會吃麻辣燙,或者是一間叫八鍋的小火鍋店,總之吃完後我會走回學校,在河堤邊走邊聊天。傍晚的河堤很涼爽,沿途很多慢跑及遛狗的人,就這樣慢慢走、慢慢吹風,彼此把心裡的結都打開,是我很珍貴的時光。晃到天色漸暗後,就只能趁父親打電話催促之前趕緊回家。回家的路和上學的路只是反過來,但常常到家時也十二點了,整個捷運車廂由我獨享。關於夜晚還有一個有趣的回憶,有次我以為又坐到空的車廂,開始唱歌之後發現角落其實還有其他乘客。當時的心情是幸好沒有唱得很大聲,也幸好高中的時候在熱音社當作主唱,不會給別人帶來太可怕的回憶。

  「或許我們想念的不是臺灣,是那段在臺灣的日子。」對話的那頭是一起在美國生活的朋友,那頭是我。在這裡的每一個異鄉遊子都有自己想念的回憶,那個不容許他人侵犯的、只能透過夢境回去的地方。那端的我們雖然擁有的不及這端的我們,或許更受到限制,或許成就更低,但是那是個連空氣都透著美好香味的地方。曾看過作家以蘋果麵包的香味作為對家鄉的回憶,那麼對我來說,我所想念的是飽含水分的綠葉的味道、是破碎的木造走道散發出來的木頭味、是八鍋店內充滿各種食材的複雜氣味、是大勇樓教室的味道、是綜院櫃子裡的味道、是那時的我身上的味道、是香水味、是化妝品味、是保養品味,甚至是下雨後的空氣中濕悶的味道。這所有的環境氣味,像是白噪音,構成了我回憶中的地方。平常沒有靜下心聆聽,它們毫不起眼;一旦閉上眼睛,它們卻全都在那裡。記憶的彼岸是被空氣牆包圍的淨土,而我們只能用夢境窺探。

 

——其實我也知道,我不是有鴻圖大志的人。我更想要的是,在一個安靜的地方,輕輕地過日子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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