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生活】於是,我告訴我自己。

雨後的彩虹。攝於台北木柵,一個充滿回憶的地方。

  這是最後了,我告訴我自己。像是過去無數次地質問自己,是怎麼走到了現在這個結局。不同的是,這次我的語氣中帶著的不再是撕心裂肺和歇斯底里,不再是斥責;而是坦然、而是原諒、而是善的情緒。我該放過自己了,該重新想起自己身為黑帶的驕傲,重新想起過去那些受到肯定的時刻,想起自己應該是什麼樣子,並且把事情以正確的方式完成。很多事情是不能被遺忘的,像是來自爸媽、師長、身邊朋友們的恩情,像是過去美好的回憶和片段,但是不是那些負面的情緒。放過自己吧,然後重新開始,像是自己抱著自己,摸摸自己的頭,對自己哭著懺悔;這一步只能由我來做,沒有任何人給予協助。受到的關懷已經夠多了,受到的安慰同樣,當舞台準備好,只有自己能夠踏出那一步。

  這是一種什麼感覺?獨自一人佇立在這片大地,望向這片與家人、朋友們不同的天空;他們是白、而我是黑,他們頭頂高掛著的是黑夜,而我抬頭卻是耀眼的朝陽。明明事情應該要很多,忙恢復心情、忙未來、忙課業、忙研究,時間卻像是只為了我而駐足喘息。這讓我想起爬雪山時的隊員們,為了誰也不落下,會在每一個節點停留,給予彼此足夠的時間。能給予的幫助只有一隻手,要向上還是得靠自己努力。在美國就是這樣,時間就像是慢了下來,不論是森林的樹木、松鼠、蟲鳴鳥叫,或是躺在草地上談笑的人群,時間就像是靜止了,像是世外桃源,讓我能找棵樹坐下,慢慢地思考下一步。我很享受這樣的時光,或許慢慢地泡一杯咖啡,好喝或難喝都無妨,它更常是出奇地難喝、難喝到好笑的程度。就這樣慢慢地,把身心靈放鬆,把眼睛的焦距調到視野的最遠方,調到那或許一無所有的森林鏡頭,調到天空的藍與樹林的綠相交的那一個點,無數的點連成一直線,再想像在無數的線之後,這個世界是多麼偉大。把未來放著,把課業放著,把研究放著,讓心自由倘佯,讓心情隨波逐流。

  少了在台灣時家人朋友的歡鬧聲,一個人的時間變多了。耳根子清淨了,卻也感到寂寞。人是很矛盾的生物,人們總是希望能夠有自己的時間,但真的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時,又會感受到沒來由地寂寞;總是希望事情就如同計畫一樣進行,真的進行得毫無阻攔,又會產生莫名的擔心;總是把事情說得很簡單、完全不需要關心,當真的沒有人關心時又會暗自哀傷。獨自在森林中漫步時,我有時感覺自己不像是人,而是這些花蟲鳥獸的朋友,總是和鄰居家的小狗好得比跟鄰居還好,但這些矛盾又時不時提醒我是個人。這些矛盾像是針刺,不時刺入我的腿中,提醒自己不要逃避作為人的責任,不要逃避悲傷的課業。悲傷是一種課業,而我要做的就是走完這個過程,獨自一人,為了成為更完整的人。人是很矛盾的生物,而我最終還是人。過去是,現在是,以後也會一直是。

  於是我回來了,依舊感到孤獨,依舊感到悲傷,但無力的感覺已經大大削去。我開始嘗試看書,開始嘗試與教授們真心相待地交流,開始嘗試健身。我甚至當教授問我暑假過得好不好時,我能直接說過得不好,我失去了一段曾經很以賴的感情,整個人像是被掏空。我直面了自己的懦弱與不完美,我不總是堅強、不總是不需要別人關心,但我終究得站起來;我可以承認我的不堅強、承認自己破破爛爛,承認自己需要別人的關心,但我不能不靠自己站起來。對我很好的教授安慰了我,對我說了很多話,鼓勵我、啟發我,每次見面都會持續關心我。我很感謝他的照顧,像是陽光那樣溫暖了我,以至於後來我得知了他近期失去一位至親,令我難堪得無地自容。與他相比,我的難過就像是小孩子鬧脾氣,但他仍不厭其煩地開導我,明明他才是那個最需要關心的人。我也想成為那樣的老師,即使不一定能成功當到教授,我也想為這個世界上的人帶來溫暖。我暗自決定繼承他的溫柔,重新站在太陽底下、站在人群之中、站在悲傷的人們身邊,我也想成為帶來溫暖的人,在最寒冷的夜晚,為所有人帶來毛毯和柴火。

  我決定回來了,坐上那個位置,做我擅長的事情。會講話就多講點,會讀書就多讀點,如果能夠改變這個世界多一點,那就那樣做。如果不能,那就從改變身邊的人開始。我想要振作起來,而我決定振作;我想要幫助他人,而我決定幫助他人;我想要這個社會充滿溫暖,而我決定成為那個溫暖的人。我一直很喜歡一句話,它或許有點天真,但卻是一件很偉大的事情:「我們不能決定這個世界是否善良,但我能決定做個善良的人。」平凡而偉大,我想說的就是這種人。

  於是,我告訴我自己,該振作了。人生很短,想做的事情有太多,想報答的人有太多,現在是很重要的階段,不要等到來不及了才後悔。謝謝所有陪伴在我身邊的人,謝謝所有信任我的人,謝謝所有心上惦記著我的人。我決定再給自己一次的機會,或許不只一次,再給自己無數次重新站起來的機會,我會成為掌舵自己生命的人,不負大家的信任。

 

—— If you do not pursue a genuine path to its consummation, then a little bit of crookedness in the mind will later turn into a major warp. Reflect on this. ~Miyamoto Musashi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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